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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哈金:我想要刻画人性中广大深远的荒唐

2015-08-09 19:47:05

哈金

(Ha Jin,1956年2月21日- )是用英文写作最负盛誉的华裔作家,也是第一位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华人。

他把在美国的家安在波士顿,窗外白雪皑皑的冬景,恍惚间让人回到了地球背面同一纬度的另一个家——中国哈尔滨。在这个本名金雪飞的作家和诗人笔下,“总是反复做着同一个回到国内的梦,总是在梦里满大街找厕所,‘哪儿有干净的厕所?’直到从梦中惊醒。”

事实上,大约30年前离开中国后,哈金从未能回归故里。“我母亲去年秋天去世,我却无法为她送终。”哈金说。《等待》是哈金获得1999年美国国家图书奖和福克纳奖的小说,在英语世界取得了巨大成功,曾给他带来“回归”的希望,结果却未从根本上改变他继续“等待”的现状。

2014年11月20日,哈金在波士顿接受了《提问全世界》专访。

A

=《提问全世界》特约访员 赵锦

H

= 哈金

A

:我丝毫不介意。我是一个流亡作家,我写的都是流亡和被放逐的流浪者的故事。这样的说法有它的讽刺性。的确,我是移居者,可是我留在了美国,因为我不能返回中国,现在仍然不可以。这样看来,我也是一个放逐者。自从我父母去世以后,我每年都更多地感到自己是一个移居者。

美籍俄罗斯作家谢尔盖•多甫拉托夫、旅美中国女作家李翊云

以及多米尼加裔作家朱诺特•迪亚兹(从左到右)

A

:守夜确实是我最喜欢的杂活。我知道的美国作家也有做过守夜者的,比如诗人艾伦•夏皮罗。在一个作家早期的生活中,我们必须尽力节衣缩食,省下时间和精力写作。这样看来,做守夜者是挺合适的。我从来不在小说中写自己,但我会从自己的经历中寻找素材,用来描述更真实的细节。很多自传体小说都很成功,可我不觉得自传体小说适合我。

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

A

:在我的短篇小说集《落地》中,有一些人物是有真人原型的,当然我故事中的人物都是要重新塑造的。比如在《羞耻》中的叛逃者和在《英文教授》中的教授,甚至那个关于鹦鹉的故事中的作曲家,我也是受到了一位移民到美国的艺术家的启发而塑造的。契诃夫、托尔斯泰、果戈理对我的创作影响很大。

俄罗斯作家契诃夫、托尔斯泰、果戈理(从左到右)

A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要满足所有人的标准是不可能的,我的小说不想迎合任何人的品味。你是对的,我小说中的确有戏谑的成分,这需要读者细细品味才能欣赏。幽默是头脑成熟的一个标志,对我来说幽默至关重大。如今大多数读者都没有耐性细心品味文学,但我不能降低自己的标准。

2011年11月4日,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与哈金餐叙

A

:生活在中国的时候,我看到很多被真诚所驱使的破坏活动。很多人真诚地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是对的,就算事实上他们是在伤害别人,有时甚至是在伤害他们自己。我想要刻画人性中荒唐一面的广大深远。疯狂是我们存在的一部分,必须在艺术中有所体现。

A

:我相信很多人都有天赋,可是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有足够的耐心、能力和机遇去发展他们潜在的天赋。因为我有一个全职的工作,不可能每天有很多时间写作。通常我会利用暑假期间把草稿打好,开学以后在授课之余进行修改和校对。如果我在创作一部长篇,那是绝对不能停止写作的,就算每天只写半小时也要坚持。否则你将失去和作品的联系,导致最后无法完成。总而言之,我第一稿会写得很快,真正的苦工是后来的修改和校对。

A

:我经常会听到我作品中的人物用中文叙述和对话,但我必须用让人可以理解的英文诠释这些话语。换句话说,我必须考虑有多少话中话可以让以英语为母语的人领会。用英文写作要求我对英语文学心中有数,同时我要坚守文学中的可译性原则。也就是说,当我的小说被翻译成中文时,我笔下人物说出的话语仍然必须是真实可信的。当我决定要写作的时候,就从没有想过放弃。正如T•S•艾略特所说:“对于我们,永远只有努力去尝试。其它一切都不关我们的事。”写作是我存在的证据。

美国著名诗人T•S•艾略特

A

:爱的种子是不能在外在的环境中找到的,它必须发自内心。只有当内心有爱,才能让爱成长,让它枝繁叶茂。成长的过程可以学,但爱的初心是学不到的。

A

:我有时也会看一些中文文学作品。我喜欢莫言和余华,他们的作品让我有一些现实感,也能燃起我对于祖国的感情。

A

:因为他在30年的时间中一次都没能回到中国和他原来的家庭。我也一样,近30年来,一直被驳回回国探亲的请求。每年在我的波士顿大学“创意写作”课堂上都有中国留学生,虽然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和我有些不同,但交流起来没有问题。他们像我一样,也希望有一个和他们的父辈们不一样的生活,他们也珍惜自由。

哈金在波士顿大学授课的教室Room222,在文学界这里被视为具有传奇意义

对于金雪飞来说,在他生命早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命运的脚步似乎总是比他的计划抢先一步。

1956年出生于辽宁省的他生长在一个动荡的岁月,一个动荡的国家。和很多与他同龄的年轻人一样,早年的金雪飞按部就班地生活、上学、参军。甚至在上了大学以后,他也从没有想过要成为作家,没有远涉重洋的梦想,更不用说在异国他乡扎根的冒险之旅,虽然这个异国的文化对热爱英美文学的他并不完全陌生。

当他在山东大学遇到当时在山大授课的富布赖特学者斯贝德教授时,他也没有完全认识到这位来自美国的学者对他的人生会有——在日后看来——如此转折性的影响。斯贝德教授对这个中国年轻人的赏识促使她向他提出了出国留学的建议。当29岁的金雪飞登上飞往美国的航班时,他不知道此去在未来的近30年中,便再也没能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

落地美国后,金雪飞开始在马萨诸塞州的布兰迪斯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他只获得了学校一年的奖学金资助。一年以后,和当时很多自费留学的中国学生一样,他不得不一边在餐馆、仓库打零工维持生计,一边继续攻读学位。这时的金雪飞只打算学成后和妻儿归国,找个大学安安静静地教书做研究。可他谦逊的计划又一次被命运或者更确切地说被历史所打断。金雪飞再也不只是金雪飞了,他做了两个重大决定:一是开始写作,用英文讲述中国人的故事;二是决定留在美国。此后,金雪飞成了哈金。再之后,哈金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哈金把家安置在远离波士顿市区的福克斯波罗

这里紧邻一个州级森林保护区,有充足的阳光和新鲜空气

从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好兵》开始,哈金的才华就被美国文坛所认可。在二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哈金以他的故事和对文字精湛的驾驭能力,多次获得了能让任何一个用文字耕耘的人羡慕不已的美国文坛的最高荣誉奖项,包括国家图书奖、福克纳奖、海明威奖,以及普利策奖提名等等。

虽然命运似乎颇爱和他开玩笑,但造就哈金的并不是命运抑或历史。历史和机遇只是造就天才的催化剂。从金雪飞到哈金,我们看到的是黑格尔式的自我升华和蜕变。当历史的尘埃落尽,作家作为一个个体的人对爱、自由和文学的执着,和他安静、孤独,甚至有时痛苦的耕耘,才是造就哈金的精髓。换句话说,哈金是金雪飞的选择。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在一次访问中,哈金谈到写作的艰辛时说:“做一个专职作家和做一个运动员是一样的,你必须一直不间断地发挥。必须跳得高,然后更高,虽然你心里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写一两本书,充实自己的生活,那很不错。可是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用尽你整个生命中最深藏的所有的力量,等待你的将是一种非常艰苦的生活。”

而在异国他乡、用非母语写作更是一个需要勇气的选择。用英语写作,是当年哈金有意识的选择。英语是一门他热爱的语言。1999年他在美国国家图书奖颁奖典礼上专门感谢了英语这门“包容力、有活力”的语言。更重要的是,英语为哈金提供了一片崭新的生长土地,让他可以挣脱个人和国家历史的束缚,重新发现自己,重新定义生活。

美国这片新的土地为哈金的成功提供了养分和机会,而在这片新土地上的成功却似乎越来越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母国、母语不可割断的联系。最近几年,哈金开始把自己的英文作品翻译成中文在中国出版:“我最终意识到,把我的作品完全和中文割断,让我自己完全和我的根源割断是危险的。”无奈的是,命运似乎仍然在和他开玩笑。在美国近30年漫长的岁月里,哈金一直期望可以回国访问,特别是在他父母辞世的时候,但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最终,作为一个自由流浪者其中的滋味,也许只有哈金自己可以体会,他说:“我是活在边缘的作者——夹在两门语言、两个文化、两种文学、两个国家之间,这是一段险山恶水的地域。”

1985年移居美国后,哈金目前住在马萨诸塞州,在波士顿大学教书。他用英文写作,除了写小说,还写诗。主要作品有:

诗歌

:《沉默的间歇》(Between Silences,1990)、《面对阴影》(Facing Shadows,1996)、《残骸》(Wreckage,2001);

短篇小说集

:《词海》(Ocean of Words,1996 ,台湾繁体汉字译本作《好兵》)、《在红旗下》(Under the Red Flag,1997,台湾繁体汉字译本作《光天化日》)、《新郎》(The Bridegroom,2000)、《落地》(A Good Fall,2009,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7月出版)、《小镇奇人异事》(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1月出版);

长篇小说

:《池塘》(In the Pond,1998)、《等待》(Waiting,1999,湖南文艺出版社2002年11月出版)、 《疯狂》(The Crazed,2002)、《战争垃圾》(War Trash,2004,台湾繁体汉字译本作《战废品》)、《自由生活》(A Free Life,2007)、《南京安魂曲》(Nanjing Requiem,2011,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10月出版);

评论集

:《在他乡写作》(The Writer as Migrant,2008)。

哈金最新长篇小说《中国谍梦》(A Map of Betrayal)已于2014年11月4日在美国出版。《纽约时报书评》称,哈金的声音“同时存在于(美国)文化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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