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有很多的继母，我的外婆就是其中一位。
听长辈讲，外婆的前夫是一位老实人，做着看管粮库的工作。一次粮库起火，这位老实人固执地坚守岗位，也或许是出于恐惧，竟躲在门后，被烧死了。天生短舌头说话不利索的外婆和前夫育有几个女儿，男人一死，寡妇孤女，想来生活极其不易。无奈，外婆带着几个女儿，来到涧岭店，嫁给了外公。
我外公祖上世代是地主，是一位风流人物。听人讲，在未和外婆生活以前，外公就女人不断。其中一位女人怀了外公的孩子，最终却被外公打走。后来女人来到附近的村庄，生下了一位男孩儿。说来，这个男孩也是我的一位舅舅。只是这位舅舅从未与外公相认，我也只是幼时在官道上遇见过他一次。那时奶奶告诉我，那位开着三轮车远去的男人，也是我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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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与原配是有着儿女的，但不知道原配是如何离开了外公。外公在外四处留情，自然招致儿女反对，故当外婆进门后，争吵不断。外婆为外公生下好几个女儿，其中也有一位儿子，只不过在幼时因病夭折了。不顾子女的反对组建新家庭，外公招致子女的不满，而外婆及其女儿，也对外公颇多责怪——因为外婆未留下子嗣，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外公不能为外婆主张权益。
于是，外公夹在中间，被两边的亲人孤立着，最终含着笑在折磨中死去。
外婆生的几位女儿，也就是我的几位姨妈嫁得不错，在官道上可谓根基颇丰。外婆去世后，几位姨妈和舅舅闹了一架，最终让舅舅为他的继母——我的外婆背花圈，也就是送终。为外婆送行的时候，我也在场，耳闻目睹着两派人的明争暗斗，看着舅舅及其子极不情愿地为其继母继奶奶送行。
我和舅舅共情了。
我也有继母，而且是两位。有时我在想，我遭受继母的排挤攻击与驱逐，似乎是在为外婆还债。外婆也是继母，排挤攻击甚至驱逐外公前儿女的事情，肯定也做过。
我的生母是外婆的亲女儿，婚姻之路坎坷，人几近疯掉。一位姨妈也是外婆亲女儿，与我生母经历极似，处境十分悲凉。另外外婆亦有外孙婚姻不幸，精神异常，这似乎都在为外公外婆当年的风流抵债。
外公外婆相中了我的生父，作为自己的女婿。因为我的生父为人仗义，脾气火爆，似乎有了他，可以弥补自身零落的人丁。可是外公万万没想到，这位女婿竟然如他一样风流成性，并对自己的女儿百般羞辱。生母委屈，生母自怜，不知是否想过——她在为自己的父母还债。
外婆的女儿们一直到现在都不愿意认自己的哥哥，也不愿意认自己的娘家侄子。在乡村，娘家人是出嫁女人的强有力支撑，不认娘家人，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断了自己的路，是在暗示婆家及外人——我没有娘家，我是可以被人欺负及拿捏的对象。包括我生母在内的其他几位外公外婆生育的姨妈，直到现在都咬紧牙关过日子，受人欺侮除了姐妹联合起来抵御，便只会呜呜大哭。而她们一天不松口认大哥，大哥及侄子便一天不会出手。
他们还在较劲儿，一直在较劲儿——继子恨继母，继母联合女儿外孙整治继子。
风流是人间韵事，官道上很多人都以此为能事。看见别人有小老婆，自己也要找小老婆。看见别人打走老婆娶来新的，自己也打走老婆娶来新的。看见别人和新老婆生儿育女，自己也跟着生儿育女。待到孩子长大，不知道谁会把女儿送到火坑里，为自己还债；不知道谁家的孙辈，将要面对多少个继母。
这好像是一个怪圈，大家也意识到了这是一层层圈套，但还是麻木地往前推进着。或许这也是一种朴素的生活哲学——既然无力改变，那就得过且过，痛快一天是一天——观赏别人的痛苦，是一场戏；待到自己成为戏中人物被人观看，便也认命。
在他们眼中，宁愿挣扎折磨也要传宗接代；在我眼中，宁愿断子绝孙也不要将痛苦繁衍。我们都在自己的哲学里修炼。可是，我们又都是戏中的人物。
作者简介左黎晓，笔名马平野，南阳唐河人，河南大学文学学士，有中文及美术专业背景。撰稿人、平面设计师。有文见于《东方散文》等。标签：
